做特殊教育,从濒临倒闭到起死回生,这位校长做了什么?

 
阳阳刚到美术老师沈海斌的机构,就一直在楼梯口不停地跳,似乎想从这里跳下去,不知谁的手机铃声轻轻响了一下,他吓得立马钻到桌子底下,怎么都不肯出来。沈海斌不得不千方百计,平复孩子的恐惧,哄他坐到书桌前。
他没想到,从那一刻起,他的教育生涯就和特殊儿童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作者 | 晓声
编辑 | 桥见
图片 | 机构提供
 

像阳阳这样的特殊儿童,在智力、感官、情绪、肢体、行为或言语等方面,高于或低于正常儿童,很难正常融入社会。他们包括自闭症(孤独症)、发育迟缓、多动症、情绪语言障碍、感统失调。

 

在中国,特殊儿童是不容忽视的群体,据《2018年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全国共有特殊教育学校2152所,特殊教育学校共有专任教师5.87万人,在校生66.59万人。

 

对于特殊儿童教育,除了公立学校的特教体系,培训机构也一定程度上填补了部分空白。沈海斌的上海飞叶艺术教育,就是这样一家专注于为特殊儿童提供特殊艺术教育和训练的机构。

 

毕业于中国美术学院的沈海斌原本是一名普通高考美术教师。1999年,他辞职开了家美术培训机构。

 

2009年,有位来自湖北的家长说,想把孩子带来学画画,那个孩子就是对声音过于敏感的阳阳。

 

第一次见到阳阳,沈海滨就明白了这个孩子的“特别之处”,从此,就开启了他十多年的特殊教育生涯......

 
 

“用绘画帮助孩子回归正常生活”

 

去拜访沈海滨的时候,我在飞叶教育的教室里随机地听了几节课。一个班各个年龄层的孩子都有,他们是按照自身学习程度划分,而不是年龄。
 
难教的初级班,有五位老师同时管理(其中一位老师曾经也是沈海斌的学生),孩子们一门心思地做着泥塑,我进来时,个别孩子和我有一些眼神接触,但和一般孩子相比,他们的眼神略显空洞。而高级班,跟孩子们打招呼,他们会异口同声说下午好。
 
我看了这些孩子的作品,有些画了一个轮廓,有些颜色上了一半,完成的作品形状奇特,设计玄妙,都是一般人想不到的内容,但又让人移不开眼睛。
 
 
“特殊孩子的教学,注重的是人本身,而不是作品。绘画的过程就是寻找孩子语言的过程。在教学的过程中,孩子能和我有多少语言交流,有多少对视,孩子是否专注,在作品中能否呈现自己的想法,这些都是需要思考的问题。”沈海斌说到。
 
根据十几年的教学经验,沈海斌创造了一套“艺术疗法”,通过绘画或材料进行有创造性的艺术活动,来呈现个体的能力、人格、兴趣、关注和冲突的一项服务性工作。
 
“特殊教育较个性化。针对手眼不协调的孩子,我们让他多画画长短高矮等位置和空间的图像;针对多动儿童,我们在绘画中植入情节感和趣味性,通过角色表演和故事讲解,来吸引孩子的注意力;针对逻辑能力较弱的孩子,我们侧重教授的顺序,如先画什么,再做什么,最后的呈现方式是什么。”
 
“特殊儿童的教学模式也多样,如写生、一对一、融合、小班、分时段等。课程也丰富,除了每天必修课即美术课,还有陶艺、烹饪、音乐、戏剧、武术等。这样在玩中学、学中玩,不断接触自然教出来的孩子更灵活。”
 
其实,特殊教育侧重点不在于上课,而在于通过艺术等各种手段读懂孩子,让孩子喜欢你。“如果孩子在吃饭的时候大叫:‘冰激凌,我要冰箱。’那老师得马上理解他的意思是饭太烫,吹吹。而这样的理解力是通过和孩子建立相互信任关系得来的。”
 
“我们教孩子画画不是为了培养艺术家,而是用艺术帮助特殊儿童认识自我。很多自闭症儿童很有绘画天分,他们的作品被炒作,卖出高价,他们就被要求一直画画,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反而被异化了。我们的目的是让孩子们回归主流群体。”
 
 
那些考上大学、在美国展览画作、在社会上就业的学生,都是沈海斌的骄傲。“我最大的成就,就是看到这些孩子顺利毕业,生活自理。去年,我们孩子的绘画还获得‘童画奇缘’少年儿童艺术展的美术大奖,当时,由国际奥委会副主席小萨马兰奇亲自颁的奖。”

 

 

“困难太多了,我曾经想跳楼”

 

孩子们的成长令人欣慰,但现在的成果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历了长时间的艰辛岁月。“困难太多了,我曾经都想跳楼。”沈海斌说。
 
刚开始做特教,沈海斌并不专业。家长进来一看,原来也就这样,就不了了之。当时,留下来的孩子都是在其他特教机构无法继续学习的,家长认为有胜于无,至少能减轻些烦恼。所以,学生很少。
 
当时,一个月的人员和场地成本达到五六万,课程收费却压得较低,因为面向的是特殊儿童,一对一课程一节课三四十,一个月收费约三四千,长期经营必然入不敷出。
 
为了控制成本,沈海斌把家中的住房抵押出去,把办学地址从商场搬到居民区,以前的老师就没有再雇用,只剩下沈海斌和妻子,两个人轮流上课。“学生一批批换,我和妻子两个人从早上上到晚上八九点,在同一个场地上课,两个人都见不到面。所有事情亲力亲为,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经济拮据,加上教学困境,沈海斌一度想放弃。“没有办法,总是有几个家长非常信任我们。既然孩子交到我们手上,我们也不想半途而废。”
 
就这样,机构摇摇欲坠地维持了两三年。最后,沈海斌只剩下三个学生,房租再也无法支付,亲戚朋友借的钱也用光了。无奈之下,沈海滨只好告诉家长们,不能再教他们的孩子了,明天准备关门大吉,自己也去另寻出路......
 
 
沈海滨一家
 
令人惊奇的是,第二天,沈海斌正在收拾东西时,突然来了二十多个家长,说要报名,机构一下子起死回生!
 
这突如其来的惊喜,源于他之前教过的一个孩子——南南。
 
南南3岁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聪明孩子,然而,3岁半的一场疫苗让他脑袋里的全部记忆清零,很多以前能背的唐诗,数字全部忘记,幼儿园上课变得多动,目光也变得呆滞,医生诊断是儿童崩解症,无药可治。从此他在妈妈陪伴下走上了漫漫康复路,尝试过很多特教机构,但效果一直不明显。
 
南南6岁时,一个偶然的机会让绝望中的妈妈走进了沈海斌的机构。了解了南南情况之后,沈海斌表示愿意试试。第一节课开始,他强制把这个孩子控制在座位上,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在纸上涂改。
 
几次课下来,画画渐渐能让南南保持相对的安静,看到图画,两眼也渐渐有神。大约二个月后,南南能自己一个人专心画画了。经过两年多的学习,9岁那年,南南顺利进入了普通小学学习。
 
此后,南南先是在2014年的第六届国际少儿书画大赛,通过儿童画《苏州园林》及手工作品《起床了》获得金奖。又在2017年荣获“足迹”第三届全国少年儿童绘画大赛金奖,童“画”奥林匹克优秀创意大奖……
 
为此,南南母亲特意写了一封感谢信给沈海斌。习惯于抱团取暖的特殊儿童家长,听说南南康复事迹后纷纷来飞叶教育求助,机构口碑从此建立起来。“这真的是命运的安排,就像电影里拍的那样。”沈海斌回忆道。
 
如今,沈海斌的学生已经达到了上百位,对于具有固定师生比例的特教来说,非常可观。“10个孩子至少需要8个老师带,一个在前面讲课,剩下六七个老师看孩子。”
 
全国特教学校里的专职老师一共才5.78万,而庞大的特教需求和高要求的从业素质使得特教师资短缺问题迟迟没有解决。为了提高师资利用率,沈海斌的特教老师都是全能老师,不仅要授课,还要会做游戏、带动气氛,管理突发状况。

 

“是家长推着我向前走”

 

部分特殊儿童有语言障碍和社交障碍,在不能表达自己想法的时候甚至会有掐人、咬人等攻击性动作。
 
 
“有些孩子刚来之后,对人不是抓就是咬,他一旦咬住了,不咬块肉下来是不会松开的,被咬伤是常有的事。孩子哭闹起来很厉害,有时候整个教室就像‘动物园’。还有些孩子大小便不能自理,有一次,四个二十几岁的孩子一起拉裤子,整个教室充满了异味.....
 
做特教如果没有极大的耐心,没有把自己定位为保姆,就无法成功。”
 
过程虽然艰辛,但老师们最幸福的事情,莫过于看到孩子经过艺术训练后,开始与周围的人交流,有一定的语言表达能力,改变自己的行为。
 
对人际关系有认知障碍的小玲,以前看到沈海斌一直叫“奶奶”。沈海斌教她反复在纸上画自己的家人,画他们今天穿了什么衣服,做了什么事情,边画边讲。后来,在九岁生日那天,小玲的外婆终于能听见孩子清楚准确地叫了自己一声“外婆”。
 
经过十多年的相伴,孩子已经跟沈海斌非常熟悉。下课后,父母来接孩子,有孩子会跳到沈海斌身上,抱着叫:爸爸,再见!这里的孩子和老师亲如一家。
 
“大家就是个大家庭,学生家长老师互帮互助。家长基本都是自己人。平时,家长也没有办法教他们。在我们这里训练过后,孩子们开始遵守纪律,做事有章法,能力渐渐加强。”
 
“我们不是做商业,而是做教育。专业的教育就是用心教,不设置教学的条条框框,让孩子自由发挥,最终能自食其力,减轻家庭和社会的负担。”

 

 
 
回归教育初心,沈海斌带着他这帮孩子,不断走出新阶段。
 
“我原本没有很大的抱负,都是家长们在推着我往前走。”沈海斌说,“这个行业这么复杂,我也一直在思考对这些特殊的孩子来说,究竟什么教育才是最好的,得出结论就是,特殊儿童不能一直需要社会的帮助,他们也能为社会贡献自己的价值,而我们就是在中间这个阶段不断努力”。
 
谈到以后,沈海滨希望普通孩子和其他机构也能加入飞叶特殊教育的大家庭中,爱心人士和企业能捐助一些孩子们需要的绘画用品。更希望社会能够接纳特殊儿童,不要把他们看作异类,或许帮他们一把,就能让他们回归社会。
 
(文中阳阳、南南、小玲均为化名)